【李易峰水仙】【厉凡】【好久不见的更新】
章十四 无题
强行拉回主线加快进……
狐岐山 鬼王宗。
“怎么?之前你对万毒门和炼血堂都已经到这样桃李暗结的事情,不是还怒从心起,而且……毒神知道我的存在……怎么现在你倒是不管了?”鬼厉讽刺道。
“前些日子,我叫你留意炼血堂,谁知那是不成器的东西……可惜了,自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罢了,不提也罢!”鬼王摆出一副似是惋惜似是感慨的姿态说道。
“有话不妨直说。”鬼厉冷冷道。
“炼血堂里还有鬼王宗不少卧底,虽说之前调回来了一部分,但是余下的也足够内外接应,这件事情你不必管了。倒是长生堂,近来在传说中的滴血洞附近徘徊,我看倒是有取代炼血堂的意思。说起来可笑,黑心老人当年纵横,如今他人也敢觊觎他的东西了!”鬼王说起来倒是笑了。
“那你呢?不是也要去夺吗?你和长生堂……”鬼厉话未尽,就被鬼王打断了。
“多管闲事!你只要去做就可以了!还是说……你希望张小凡——那个正道弟子——和你一样啊?”鬼王脸上浮现出诡秘的笑意。
“你!”鬼厉猛地盯住鬼王。
“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要是想动手,他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鬼王说着猛然向前打了一掌。
灵力相撞,逸出波纹一般的余波。
在场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就在鬼王说话时,鬼厉直接打出一掌。
鬼厉知道,这一掌鬼王绝对能够躲过去,只是他……
“还不够吗?当年……”鬼厉咬牙切齿道,只不过刚刚开了个头,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当年?你心里是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当年的事,就是那个所谓正道,对你们斩尽杀绝的结果!”鬼王冷哼一声道。
“理由,”鬼厉漠然地看着他。
鬼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不肯说,我如何信,”鬼厉说,“你只教会我,如何成为一把锋利的剑。所以我是否有思想,你都不在乎。既然不在乎,今日就别来管我。”
“我要的,是一把听话的剑。锐不锐利还在其次。毕竟,一剑杀不死,还有两剑、三剑,总能杀死!何况,死之前受尽折磨,也好告诉他们,忤逆我的下场!”鬼王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说道。
“我不是没有警告过你,”鬼王一振袖袍,道,“渝都,毒神。他炼血堂既然已经与万毒门纠缠在了一起,你就不该去掺和这件事!炼血堂没什么好忌惮,可是万毒门毕竟还有个毒神……我也是惜才,毕竟你可是我鬼王宗十年心血……啊?哈哈哈哈!”
鬼王的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飞刀,直往鬼厉心里刺。
“最好,你没骗过我。”鬼厉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转瞬间,已经不在鬼王宗。
“鬼厉!”青龙正好自宗外回来,恰好遇见鬼厉闯出去,正想施展灵力,却被鬼王打断。
“不必了!”是鬼王的声音,青龙听了,果然住了手。
“鬼王宗用了十年,还是养了个白眼狼。”鬼王对着青龙感叹了一句。
“宗主,那……”青龙眼里有光芒流过,拱手道。
“不必,他离了鬼王宗,还能到哪里去,不过是……”鬼王笑道。
正如鬼王所言,他的确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游荡。
可是即便是孤魂野鬼,也会有不管生死都要惦记着的。
悄然独至大竹峰,鬼厉还是隐匿在竹林深处。
张小凡,也还在那里。
就好像两个人约好了,生生世世,说什么也要再见啊!
彼时,清风送爽,黑竹打下一片阴影,少年郎好样貌就隐秘在黑暗之中。
鬼厉站在原地,并没有第一时间呼唤小凡。
每每见到张小凡,鬼厉心里既是欢喜,又是惆怅。
欢喜的是张小凡如今无忧无虑,是一生欢喜的样子。
惆怅的是自己无论如何努力,总归是到不了张小凡那一边。
尽管他也渴望阳光与温暖,可是……命数如此。
倘若当时……他和张小凡,换了呢?
那么如今,是不是就换成是张小凡羡慕他了呢?
鬼厉猛地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
不行!你羡慕小凡可以,怎么生出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明知如此,鬼厉却忍不住去想。
直到他看见,少年郎对着自己掌心一团小小的灵力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出声。
鬼厉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出声关心,忍不住想听一听他的声音,忍不住想靠近他。
甚至……想把这些年来埋在心里的痛苦都说出来。
也许早就忍不住了,从渝都再见的那一刻起。
年少的陪伴,十年困苦的支撑,哪一样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人?
他纵使可以轻易说出鼓励的话,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躲在这些话的后面,逃避着。
去无可去,归无可归。
也许……罢了,先去寻一寻长生堂吧。
魔教多年散沙一盘,想找别门他派,确实不太容易。
毕竟鬼厉,还需要鬼王的力量。
却说张小凡听他师父亲口允诺他下山,已是欢喜非常,呆愣一时。
只见他师父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缓缓说道:“今日,允你下山,不作他解,只是,你确实长大了,应当历练了。前些日子曾书书也带你见识了人世间的繁华,可是山下的路远没有这么好走!我和你师娘商量了,都觉得,确实应当让你见识一番。你也不必过忧过喜……”
“万事,还有我和你师父。”苏茹一身蓝色道袍,站在门口,温柔笑道。
“师娘!”张小凡茫然唤道。
次日,大竹峰。
这一次,张小凡站在院落里,向他的师父和师娘作了揖,正式作别大竹峰。
鬼使神差般,张小凡选择走下山。
恍惚间,就仿佛自己变小了。
眼前云雾渐渐散开,青翠的叶子层叠着,遮住了满山的灵气。
耳畔有溪水汩汩流过的声音,眼前是翠竹摇曳在微风中。
真像是很多年前,他跟在白袍仙人的身后,踏上山路,从此一去,再未回首。
回首,是血流遍野;眼前,是仙雾渺渺。
当时以为穿过云雾,就是仙境。
过往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如果他也是仙人,他就可以回溯时间,在一切发生前阻止它。
现在看来,却是可笑。
张小凡摇摇头,仙人什么……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时间,从来不是可以挽留的。
这些年里,在烟火半歇之时,张小凡也会想,重来一次又能怎样?
他这样弱小,又能做什么?
何况,本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着一身青衣,披山间清风,将自己与叹息都缓缓掩在了林深处。
淡青的衣角消失在视线里,田不易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小凡他无碍了?”田不易胖胖的脸上浮现忧虑之色。
苏茹递给他一杯茶道:“我确定。小凡当年上大竹峰,我替他把过脉,是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原不指望能好个彻底,可是……他下山后,也不知遇见什么,刚刚回来的时候,体内还是一片混沌,今日我趁他昏迷之际查探,竟好似百川归海,终复平静。”
“所以我以为,虽然曾叔常本不算好意,可也许误打误撞,小凡自己开解了那不足之症。”苏茹又补了一句。
“可是……既然已经好了,你又为何让我放他下山?”田不易眉头还是紧锁。
“小凡和我们不一样,原本我也以为,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好生养着,不叫他知道山外的东西就能护着他……可你也见了,连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都想着利用一番,不易,咱们,护不住小凡。”苏茹这话说来也是别有一番悲苦。
“人妖殊途,我也怕我们一厢情愿,终归害了小凡。”田不易看着苏茹,缓缓道。
“且不说这个,生死门一事,掌门师兄查的怎样?”田不易又提起一事,听了这话,苏茹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苏茹道:“还没有眉目,不过,毕竟是传说,和现实有所出入也实属正常。”
“可是三百年前正魔大战,流血漂橹,生灵涂炭……种种惨象,你我亲眼所见,这样生死门都毫无动静?”田不易似乎是并不相信苏茹,又道。
“可惜当时年纪尚轻,还不知道此等事情,待知道时已经晚了……”苏茹遗憾地说道。
“诛仙剑阵出世,魔教鬼才诞生,回想起来,还真是精彩纷呈。”田不易说到此处竟然轻笑一声。
时移世易,原来过往之事,已经是三百年前了。
三百年,人事物早已不同。
那、三百年前的遗迹,现在又能剩下什么?
张小凡现在就站在这样一处遗迹面前。
他是被人专程引来此地的,张小凡很清楚这一点。
来人并未隐藏身份,从他离开青云山范围起,就刻意引他去往这个山洞。
无意伤害自己,张小凡下了结论。
于是他一路跟来,到了这个山洞。
那人却不见了。
张小凡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山洞,站了半晌,迈步走了进去。
他不是无路可退,只是少年心思单纯,哪里有那些弯弯绕绕,何况还有一腔欲登临巅峰的热血,更是不想退去。
张小凡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隐在暗处的鬼先生现出了身形,低声道:“宗主这是何意?万一张小凡不计较鬼厉的身份呢?”
“怎么可能?”另一人也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张小凡消失在洞口的背影,说道。
“他可是‘正道’弟子啊!这鬼厉心里肯定不甘心,炼血堂当时可是差点害死了张小凡,万毒门现在他动不了,自然要先捡软柿子捏。”那人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青龙。
“滴血洞,真在这儿附近?”鬼先生岔开了话,问道。
“不在。”青龙的语气很是笃定。
“哦?圣使查探过了?”鬼先生不由得语气上挑了些许,明显不满于青龙的态度。
“没有,”见鬼先生有生气的迹象,青龙就接上了下一句,“因为鬼厉。鬼厉把炼血堂那些逼到了这里,就肯定此地没有滴血洞——虽然这把剑不怎么听话,但是交给他的本事,他可是运用的极其熟练。他不会让案板上的鱼肉有反击的机会,给敌人送武器的事情,鬼厉还不会做——对于 他,我还是有自信的——可惜白虎不在,不然以那家伙热爱炼器的性格,也许他就会比一比,究竟是他炼出来的宝剑厉害,还是鬼王宗十年打造的武器锋利……”
“哦?可惜了……”鬼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面具掩去了太多东西,青龙没能看见鬼先生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暗。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少年郎一派天真。
从未将“魔教”二字,放在心上。
山洞里只有一条路,弯弯曲曲,通向深处。
张小凡深呼一口气,踏步走了进去。
路不长,张小凡走着走着便觉得两边石壁挤压过来,知道大约是进了山洞深处。
还没等他担心前方的路能不能过去,忽然豁然开朗,路骤然变得宽敞了不少。
张小凡留了心,石壁光滑,大约是人力凿的。
有人?
似乎应着他这猜想,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张小凡边小心着走边听。
“不得好死”“怎么”“呸”等等词语飞进了张小凡的耳朵。
张小凡正暗自思量是何人,前走了两步,发现已经到了山洞尽头。
那出口隐约有火光,张小凡轻手轻脚靠近洞口。
那洞口与路不同,在尽头生生转了个弯,向右开了口。
张小凡悄悄探出头去,洞外,是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下,是万丈深渊。
他只见两群人在崖边对峙着。
不,说两群人不大对。
是一群人对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张小凡。
张小凡呼吸一窒,这个背影……
“你们看,非要把自己逼到这地步,是为何?”那人开口,是张小凡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来此地,是为何?”张小凡缓缓开口。
鬼厉正一心面对炼血堂众人,不防背后有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竟然连背后有人都察觉不到了,不过小伤,真的是……辨认出是张小凡的声音,这才只是僵了一下。
他依旧是背对着张小凡,面前是炼血堂残余教众。
“年老大虽死,可炼血堂还在,”鬼厉顿了一下,又道,“我此来,专程,覆了这炼血堂。”
“为什么?”张小凡看着鬼厉,不可置信地开口。
“因为他们……背信弃义。”鬼厉眼里波澜不兴。
“哈哈哈哈哈,笑话!你们鬼王宗也讲信义?黑心老人当年怎么死的,现在总坛的人,谁敢说一句无辜?我们炼血堂这么多年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今日、今日你鬼王宗赶尽杀绝,还要说什么信义?”人群里有个红了眼睛的,大声喊道。
“鬼王宗如何我不管,但是你炼血堂,已到了头。”鬼厉声音平静,丝毫听不出波动,似乎这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既然双方皆有错,为何不各退一步?”张小凡开口道。
鬼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道”之人竟然开口不是责难……哪怕那人是张小凡,鬼厉也从未抱过这样的幻想。
正魔之间,虽说他二人今日不在意,以后呢?
从前、以后,鬼厉一句都不敢问,不敢触碰,仿佛它就不会存在。
鬼王那些话,对鬼厉而言,就是一面镜子,照出来他们两个之间的鸿沟巨壑来。
“退?我鬼王宗为何要退?”鬼厉似乎是狠下心来,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他想着,要是炼血堂换成青云门呢?
“那、你们鬼王宗,问心无愧?”看着张小凡澄澈的双眼,鬼厉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几分,于是他退了一步,问道。
“好……你们、降不降?”鬼厉问出了和面对年老大一样的问题,只有他和张小凡,站在那里。
“呵——”那领头人还没说什么,只见人群中“滚”出一个人来。
“降!”正是野狗!
“你!”炼血堂众人一时为此人如此无耻的行径惊得愣住了。
“野狗!老大待你不薄,炼血堂也是你的家,你!你……”又是红着眼的那个喊道。
野狗心里默念:“早就知道鬼王宗不怀好意,今日一降,不过权宜之计,可惜无人知晓,白白蒙冤。也罢,他日面具撕下,谁敢多言?”
可他面上却说:“良禽择木而栖,我这样也不过是为了活命,你……”仍旧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叫人心头无名火起!
“野狗!你睁开你那狗眼看看!今日,不过两人而已!正道之人,也要与鬼王宗同流合污吗?”又是一个声音冒出来。
野狗听着这话,脖子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他听这些话还少吗!可是这些人——哪怕只有一次——当他是人过?
那一刻,野狗动了杀心。
这样恨不得辱骂他的人去死的想法不是今日才有的,只是……今日,鬼厉在。
“呵、呵呵,”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鬼厉轻轻笑开,说道,“喏,野狗,你可看好了,炼血堂今日,足足有十七人在此呢!十七个残兵败将还在这里苟延残喘。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既然是鬼王宗的人,那就多说一句,放他一条生路,言尽于此罢了。
野狗听在耳朵里,心知这是给自己指引,放自己一马,忙不迭退到一旁,心里也不揣着什么兄弟情义,他的确对炼血堂有感情,不过,是对黑心令有感情!
鬼厉话已尽,招呼不打便如鬼魅般出手。
一个呼吸间,便折了对方三人。
“什么!”已经有人惊呼出声。
那三人倒在身边人身上,有个色厉内荏的,面上看上去倒是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度,一见此景,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滚落崖间。
“若是数百年前……鬼厉!你就等死吧!”剩下的人眼见是大势已去,还想挣扎一番,便说出些想鼓舞人心的话。
“可惜了,现在不仅黑心老人不在了,滴血洞,你们也找不到!”鬼厉面上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一下子掐住对方要害。
“你……”话未尽,野狗就已经扑了上去。
事出突然,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平常遇见大事畏手畏脚的野狗,此刻却双眼发红,直袭说话之人的要害。
一个呼吸间,人就断了气。
鬼厉一见,喉咙里发出一个气音,似笑非笑。
余下的人哪里肯放过鬼厉,抱定拼上一死也要伤他一伤的想法,正欲施术,却只见青光一闪。
鬼厉先下手为强,夺了几人性命。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转眼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其中一个无心挣扎,自跳了崖。
还有两三个心如死灰,面色青白,或跌坐在地,或强撑着站立。
野狗正瘫坐在远处大口喘气,看着他自己手上的血,一时呆了。
鬼厉的手微微抬起。
“鬼厉!”张小凡忽然喊住了他。
他看向张小凡,他明白,张小凡想问他,真的要动手吗?
然后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张小凡,是的。
血从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流下来,蜿蜒汇集到一起,聚成了小小的血河。
河面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在一片残红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个比一个寂寥。
所谓“少年郎”,便是不识愁滋味。
张小凡心性单纯,从未见过魔教之人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他瞧着鬼厉同他一般大,便以为鬼厉手上干干净净,纵然有血,也应是……张小凡说不好该怎么解释。
如今眼睁睁瞧着,张小凡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用血洗出来的茫然。
鬼厉忽然从心里翻出来点儿不甘,他想说,我也不想,我也不愿意。
他想说,我也很累,我也不想回到狐岐山。
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脑子里百转千回,怎么能想不明白张小凡这是被人刻意引来,专程当了一回看客。
鬼厉默默转过了头,看向野狗,发现野狗正在地上发抖。
大约是欺负了曾经压着自己一头的人,心里的恶气虽是出了,数年来的胆怯终归还是在的。
张小凡愣愣地垂手站在原地,脑子里忽然想起来陈三六那些话。
“鬼厉者,从鬼道以无所止也。”
“那恐怕便非善类了。”
书簿所言,不可尽信。
张小凡告诉自己,没关系。
很可惜,并没有什么用。他虽像是不在乎这些东西,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听话。
怪只怪,进大竹峰之前,他还有些零星记忆,还有一点稍稍回忆起来,便能温暖这颗心的家常记忆。
倒是有些畏手畏脚寄人篱下的感觉,只不过是师门兄姊都待他极好,才叫他没了顾忌。
只是少年一颗心,如何猜得?
眼见着鬼厉走远,黑暗中静谧得像没有活物。
张小凡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不是吗?
张小凡默默地、默默地背靠墙壁,将自己紧密贴合在石壁之上。
背后微凉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梦。
那火把、血与静谧,都不是梦。
那是张小凡十余年来,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回忆起,所谓童年的瘟疫。
漫天火光,夹杂着人的呼号与山林野兽的嚎叫,那就是修罗地狱。
然而在一切平静之后,张小凡看见的,不是大竹峰,不是他师父,而是焦黑一片的土地,光秃的树枝,以及举目四望,唯有一片星河高悬。
张小凡躺在地上,背上是灼热的痛觉。
那是一个没有虫鸣的夜晚。
一切都烧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张小凡喃喃道。
就因为瘟疫传染性极强,就要活活烧死这些人吗?
他们有的感染了不假,可大多数,还都是健康的啊!
从前他不明白,现在他也不明白。
从前眼前是一片黑暗,现在仿佛仍是困在原地,不得脱身。
如何出了山洞,行走何方,张小凡统统不知。
又是一种天地之间一派萧索荒凉之感。
这一晚,朗月当头,清风徐徐。
张小凡长夜无眠,漫步河畔。
这一晚,鬼厉梦见了一块玉环摔碎了一块,成了玉玦。
恰如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狐岐山,鬼王宗。
“你是故意的。”鬼厉冷眼瞧着鬼王心情甚好地把弄那碧玉棋子。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鬼王琢磨着棋局心念破招,瞧都没瞧鬼厉。
“野狗我给你带回来了,炼血堂也没了,可满意了?”鬼厉冷声道。
“还缺一个证据,证明炼血堂确无翻身的可能的证据。”鬼王落了白子,转手摸出黑子,又是琢磨一番。
“血鲲你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否则怎么鬼先生今日来了,那日却不在?”鬼厉道。
“却也不能这么说,开始的时候,谁能料到结局?料到了,岂不是平白得了先机?”鬼王手中白子杀气纵横,眼看着将黑子逼到绝路。
“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有兽曰軨軨,见则天下大水。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于此开宗立派,是为炼血堂。据传,炼血堂初设,万蝠开道,死灵异动,更是有极其罕见的异兽出世。鬼厉何德何能,也能一探究竟?”鬼厉冷笑一声道。
这是魔教人人皆知的历史,是黑心老人一统魔教以来,众人皆知的炼血堂由来。
当时的炼血堂可绝不是只有今日被鬼厉逼上绝路的寥寥十余人那样的规模。
“你倒是探寻起这个来,我也不妨告诉你,这空桑山中万蝠古窟里的死灵渊倒是比那个什么罕见异兽来得有意思,再加上,那死灵渊绝不是万千魂魄聚集那么简单。若是这番探寻有所收获,我倒有些陈年往事与你细说。”鬼王眼里映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却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鬼厉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
却说这边张小凡无处可去,起了找陈三六的念头。
只是找人,哪里那么容易?
往往是酒馆茶棚里突兀一句——“找谁?”
“陈三六。”
“诶哟,小公子哦,你别是跟我开玩笑,世上这样的人岂不多了去?瞧着名字是三月初六生的,小公子,我问问你,这世上三月初六生的人还少吗?”
“你这连籍贯也不知的,怎么找的哟!”
“只怕是骗你的!”
张小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争辩,只得告辞。
这样打听着走了好几日,一路上花红柳绿,山明水秀看了个遍。
张小凡也渐渐觉着自己像是个红尘玩客,乐在此间,不知自己名姓。
便说这日,依旧是山水明丽的景儿,偏好多人自好景深处向外来,其间更有幼童牵牵绊绊,回头张望,眼里全是不舍。身旁有年长的便拽拽孩子,迫使孩子不再回头。
“这是何地?”张小凡心里奇怪,只听说有人不爱尘嚣,逃入山林,可未曾听说不爱清和,逃入俗世。
便是有这等奇人,难道还要以百千计吗?
“唉哟,小公子可不知道,前头山里闹了鬼!”张小凡拦下了个粗衣汉问询,那人打量他白袍轻衫,猜度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出门玩耍,一时语调客气,又急促劝来。
“鬼?怎么会有鬼?”张小凡奇道。
“唉,前两天还好好的,就是这几日,夜里常有吱吱声,原以为是老鼠,断断续续的,”话到此处,那人偷眼看了张小凡,打量他知不知道老鼠,才又继续道,“可是逮也逮不到,后来白日里也有,叫人寻了来,却见几只带血的会飞的老鼠!老人都说这是冤魂化的,原我们也不愿信,隔了一天,竟咬死了人,这、这、这我们实在是没了主意,才不得不出来,要不然,谁愿意抛了祖业?”
张小凡听了,心里一紧,是啊,要不然草庙村的人为何宁愿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也要留在原地。
张小凡眨眨眼,心上忽然泛起苦涩的味道。
他心下一思量,自己好歹也有灵力,要是真有那怪物,自己应该也能驱逐。
真要让这些人离乡背井……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眼里还含着泪花,更有小娃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父亲肩头抽泣。
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步三回头,叹息着离开了。
谁也不会知道他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这个小村庄又存放了他多少希望与欢乐。
人终究要走,却不能落叶归根,这大概才是他们心里的痛。
张小凡咬咬牙,暗自做了决定,向那人道了谢,转了身绕个弯儿,又向村子那边摸索过去。
村子已经空了。
柴薪散落在院子里,架倒门损,也真是荒凉。
黄沙路上还有车辙的痕迹,看得出不久前还有人匆匆来去。
张小凡还未来得及细看,天上便有一团黑影掠过。
张小凡抬眼一看,竟是一只极大的蝙蝠。
说也奇怪,这蝙蝠相比于同类自是大得多,而且似乎是形单影只,颇有茕茕孑立的意思在。
张小凡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
那蝙蝠飞入了山洞中,张小凡却担心人生地不熟,容易出纰漏,在附近来来回回查看了几番才敢进洞。
他虽有灵力傍身,却也不敢大意,细心做了记号才敢向内深入。
烧火棍上闪烁起青芒,是天然的照明物。
边做记号边向内深入,速度到底慢了一些。
张小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隐约有些分不清时间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更是不知几何。
张小凡心道不妙,忙运转灵力,烧火棍上的光芒亮了些,张小凡的脑袋也清醒了一些。
趁着这功夫,他又捡起石子在墙壁上刻下了记号。
就在做完记号扔掉石子的一瞬间,他猛然发现,前方似乎有人站立。
张小凡心猛地提起来,横烧火棍在胸前。
烧火棍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紧张,光芒更亮了些。
张小凡的脸被灵力映照着,看不真切。
在幽幽青光的另一头,是黑衣墨发的鬼厉。
张小凡微微僵了一下。
两人的身形大多隐没在黑暗中,这叫张小凡觉得,鬼厉不会察觉他的异样。
很可惜,只要张小凡出现,鬼厉便总会分出心神来盯住他。
何况是这样,又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自然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鬼厉的眼。
鬼厉此刻心里早已明白,张小凡,还是不适应有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站在他面前。
想也知道,他早就习惯了青云山上的清溪碧树,哪里看得惯鬼厉呢?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鬼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如此说。
一瞬间,张小凡的记忆就被拉回了面对炼血堂时的鬼厉。
说也奇怪,张小凡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鲜血与面前的人联系上,哪怕他眼睁睁看着炼血堂的那些人倒在他面前。
“我不是担心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吧,或许,真的只是我师父同我说得太多……我知道,是我狭隘了。”张小凡倒是自己分析起来。
“呃……”鬼厉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得明白,我们两个谁都放不下,我放不下师门教导,你离不开鬼王宗。为了以后不兵戈相向,我们离得越远越好,不是吗,”张小凡冷静地说道,“你和我原以为的魔教中人不同,你是个好人,我分辨得清。所以我并不想与你兵戎相见。而你对我如此好,我不是……没有怀疑过……鬼厉,对不起,说到底,我还是不信你。”
字字句句,竟是要算个清楚的意思。
鬼厉急道:“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话一出口,鬼厉自己倒是微微一愣。
“印象?和我原本知道的魔教的确不同……”张小凡缓缓道。
“不是,”话已至此,鬼厉索性说开,“我是说,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还记得我吗?”
“草庙村?”张小凡下意识念出来。
在鬼厉期待的目光里,张小凡摇了摇头,说道:“我那时候太小了。真的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师父只是和我说,那场瘟疫中,幸存的,只有我。你也是那时候的幸存者吗?”
鬼厉听了此话,心里的希冀之火终于彻底熄灭。
“你的意思是,我们小时候见过?”张小凡急促问道。
岂止见过?
不过鬼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张小凡骤然松了一口气。
我其实一直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
如今知道竟然是从前的缘分……
张小凡竟有些庆幸。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庆幸鬼厉对他不是利用,还是庆幸他二人早有缘分。
鬼厉看见张小凡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里又酸又甜。
酸的是二人再见已有正魔之别,甜的却是张小凡似乎极为在意他二人之间的事情。
思量一番,鬼厉决定扯个谎,便说道:“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们家曾收留过我,你于我有恩,当年未曾报恩,这次相遇,便为了,再见你一面。”
见张小凡没有说话的意思,鬼厉不想这般沉默下去,只得搬出不知何时听鬼王宗那些人说的传闻,生硬道:“听闻,南疆有一种灵玉,有缘人得之,便可得偿所愿,我曾想过,赠你这物件,可惜与它无缘,不曾得到。”鬼厉未曾说明,若是相互倾慕之人共得之,便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只是……渝都城,只当是梦吧,又或者,只是月色清丽,一时情难自控,才会不辨眼前人,就那样,觉得将错就错都好……
“要是肯为了别人去南疆出生入死一回,要玉来又能怎样?我没什么不如意,要是真有那东西,你才应当许个愿,离了鬼王宗才是。”张小凡反驳他道。
“你……”鬼厉一时语塞。
“你可别误会,细细想来,渝都城中,多亏有你相助,我此刻不过是念着你这份善念劝你罢了。我想,你在鬼王宗岂会和在外边一样舒心惬意?离了它,或许才是出路。”张小凡笑道。
“呵——”鬼厉轻轻一笑,算是应答。
“你还记得来路吗?我出不去了。”鬼厉苦笑地望着他。
张小凡正纳闷鬼厉怎会如此不谨慎,回头看去自己做的记号,发现哪里还有记号?
鬼厉见他情状,叹了口气道:“记号没用,我做了记号,也不见了。”
“看来,我们要合作才有可能找到出口了?”张小凡挑眉道。
鬼厉听了不禁黯然,他是会错了张小凡的意,以为张小凡此刻多半是不愿与他同行。
但思及张小凡安危,鬼厉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
“喏,看来只能顺着这石壁走了,它通向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眼前一共三条路,每条路大约都和来路一样,内里又有蛛网一般的小路。
张小凡知道,既然记号不见了,那来路即便记得一星半点儿,也恐怕不是真正的路了。
自己谨慎,鬼厉只怕比自己更谨慎。
所以眼下,最可能的路,就是两人均未曾踏足的另一条路。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张小凡看着鬼厉紧绷的脸,微微一笑。
鬼厉提前一步先迈入了黑暗,张小凡紧跟上去。
两人虽有法宝,无奈黑暗如墨,能照亮的空间实在有限,甚至都照不清两人的面容。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对彼此的面容,不是再熟悉不过了吗?
半黑暗中,仿佛除了视觉以外地一切感觉都被放大。
张小凡清晰地听见他自己的心跳,以及前方鬼厉的心跳。
两个人的呼吸在一方天地下。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足印。
一滴水接一滴水滴落的声音……
水!
张小凡警惕起来。
鬼厉的声音传来:“到了。”
到了?到了什么?
张小凡一看,竟是个山洞。
不对——张小凡眯了眯眼。
头顶太亮了,不知道哪里的光源照亮了整个山洞。
也幸好有这光亮,张小凡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一片断壁残垣。
“这是哪里?”张小凡皱了皱眉。
“滴血洞,”鬼厉苦笑道,“算是有缘吧,竟让我们误打误撞走了另一条路,到了这里。”
鬼厉展开手掌给张小凡看,是一滴血。
从洞顶滴下来的,本应是水的血。
“另一条路?”张小凡不解道。
“是。据鬼王宗书籍所载,滴血洞,位于万蝠古窟之内。而进入万蝠古窟,必定遇见吸血蝙蝠,我们不过是误入了一个无名山洞,怎会……”
“不,我进来时,那些村民说是有吸血怪物的。”张小凡道。
“万蝠古窟里的那些吸血蝠一旦现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一个都逃不了。”鬼厉摇摇头说道。
“所以它们是偶然逃出来的?那它们会不会危及……”
这一次换鬼厉打断了张小凡,他说:“不会的,它们飞不了多远,它们无法活在阳光下,而他们活动的极限内,已无人烟。”
“而滴血洞外,还有死灵渊,无情海。我们误入此地,看来想回去,只能经过我说的那些地方了。”鬼厉无奈道。
“为什么?原路返回不……”张小凡回头一看,闭上了嘴。
身后是冰冷的石壁,哪里有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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